[导读]今年的嘉德春拍上,一张名为“大圣遗音”的古琴吸引了诸多关注。事实上,早在2003年,这把王世襄旧藏、有着1200多年历史的唐代古琴就曾以891万元创出当时古琴拍卖的世界纪录。去年的嘉德春拍上,一张晋太康二年“猿啸青萝”琴以1904万元人民币成交,这把琴为管平湖晚年珍藏并使用。去年的秋拍上,宋徽宗御制清乾隆御铭的“松石间意”琴终以1.3664亿元高价成交,再次刷新了世界古琴拍卖纪录……
文/大地青青
古琴热正在蔓延。北京匡时国际拍卖公司已经连续多年举办古琴拍卖专场,那些五六年前无人问津的琴馆琴社,如今也俨然门庭若市。这也带火了古琴制造这个鲜为人知的行业。古琴,这个历史悠久的文人雅玩,如今却面临着工业化的命运。为了提高制作效率,甚至有些声名显赫的斫琴大家也悄悄玩起了流水线。很难想象,如果当初伯牙子期使用这样的琴,是否还能奏出“高山流水遇知音”的情怀。
幸运的是,我们还是能够找到一些恪守传统,宁愿花上几个月甚至几年时间雕琢一张好琴的人。
管平湖的传人
北京是个地杰人灵的地方,数不清的老胡同里就不知隐遁着多少能工巧匠。沿着岁月的痕迹,在城西城南交界处的胡同里七拐八拐,斑驳的墙壁上凝刻着历史的沧桑。记者来此是为了寻找遗失在岁月深处的记忆,寻找故事和讲故事的人,寻找一位斫琴老人身上传承着的对传统的坚守和精湛的制琴技艺。
“虞田琴斋”是一处隐藏在寻常胡同深处的小宅院。宅院主人田双琨是一位精神矍铄的老先生,一头披肩的银发在脑后梳成了一个利落的小辫子。田双琨是琴圣管平湖在古琴制造领域唯一一位传世弟子。老人家平易随和,谈笑风生,用他的话讲,平时除了干活(斫琴),就是和朋友吃喝玩乐。早有耳闻他酷爱请人吃饭,家里经常聚集着来自各国的琴友,有时人多得挤不下。
如今,已经年近八旬的田双琨斫琴的大名早已在琴界广为流传。“虞田琴斋”是田老待客、斫琴之所,除了相片字画,墙壁上挂满了田老亲斫的各式古琴。说起琴来,田双琨目光炯炯,侃侃而谈,眉宇间神采飞扬。
1949年,16岁的田双琨从老家河北深县来到京城,在一家京胡店当学徒,学习制作京胡、二胡和三弦。公私合营以后,他成为北京民族乐器厂的技师,不仅制作胡琴,还制作古筝、扬琴、琵琶等乐器。1958年“大跃进”时期,他被派到民族音乐研究所,从师于中国著名古琴演奏和制作大师管平湖先生。田老回忆说,当初管平湖为了提高他对古琴的鉴赏力,亲自带田双琨拜访古琴名家夏连居、李伯琴、程午甲,去看古时传下来的琴,通过“唐圆宋扁”的外观特点,鉴别琴的年代(唐代时古琴的琴面较圆,弧度较大,而宋代的琴面比较扁平)。
此后的50年间,田双琨在斫琴道路上越走越远,声名远扬,他也开始专心做古琴,放弃了其它乐器,“年纪大了,做不动了。”田老迄今为止已经收了40多位弟子,其中有的已在全国高档民族乐器制作大赛中获奖,有的获得国家发明专利。
“管平湖老先生在弹琴上教过好几个人,但是在做琴上只教过我一个人。”尽管恩师管平湖先生已故去多年,田双琨的墙上至今仍挂着一幅先师抚琴的照片,以表达对恩师的崇敬怀念之情。
如何成就一张好琴
在古琴界有这样一个说法:爷爷备料、儿子做琴、孙子弹琴。做张好琴竟然需要三代人的努力,可见其间的不易。
“现在,一张古琴的制作周期最少也需要两个多月,多则一年,其间要经过的手工工序更是数不胜数。”田老说,古琴的发展变革史上,唐以前虽有古籍可考,但无足够的实物证明。唐代则是古琴盛世,现有盛唐中、晚期的琴传世,是制琴史上的巅峰作品。
有人说选料是制作一张好琴的首要条件,对此,田老并不完全认同。“选料只是做一张好琴的一个方面,就好像画画,宣纸都是那一张,画好画坏全凭个人。只要没有疤节、裂痕的木料就可以,但是一定要老料才好。因为木材里面有一种粘浆,学名叫做树脂道。年代久远的木料中的树脂已经完全挥发干透,这样制成的琴发音会更好。但现在古木难求,斫琴家们大都使新木,烘干处理后制成古琴。以前,做古琴多用梧桐木,现代人更喜欢云杉。因此,年代久远、文理顺直、木种好的木料就是做古琴的好材料。”田双琨做过一张名为“汉宫秋月”的琴,琴板用的是2300年前的汉木。谁能想到,光阴荏苒,2300年的金戈铁马、铁戟沉沙,竟然凝聚在了面前的一张古琴里。轻触琴弦,悠悠的历史就从指尖流淌出来,余音清远……
1980年左右,田老在黄土岗买了七棵梧桐木,准备做琴,把它们存放在一个农民家里。后来这个农民盖房子,嫌木头碍事,都给扔到河里了。当时田双琨在外地办琴厂,这些木料就一直泡在河里,表皮都腐烂了。但是后来,田老用里面完好的木料做出来的琴,声音竟然出乎意料的好。“古人就说过,经过水泡的木材会更好。如果能找到流传至今的古船,用它的木料制琴,音质会非常好。”
相比于好的琴材,良工更为重要。“古琴制作实际包含很多种不同的科目,比如漆器、雕刻、美学、木工等。”说到此事,田老拿起一张古琴。
他说,挖槽的深浅大小、底面的薄厚比例决定了古琴声音的大小和音质的好坏,琴腹过大或过小,都不利于发音。面板薄,琴腹过大,音色会变得空而无韵;而琴材较紧且厚,琴腹过小,必然导致音色沉闷。但音色并不仅受限于古琴的槽腹,琴面的弧度、岳山和龙龈的高度,不仅影响着音色,也影响演奏古琴时的手感。
髹漆也是古琴制造中至关重要的环节。髹漆的好坏不仅直接影响到古琴的外观,而且与琴的音色密切相关,历代斫琴家在髹漆工艺上,均付出了巨大心血。
“首先要给木料上一层很厚的胎子,胎子是由漆、鹿角霜和瓦灰等制成的混合物,非常坚硬。胎子同样需要完全干透,现在为了提高效率,通常的做法是放入保温箱中,使其快速干燥。”从漆胎的成分、施刮、打磨漆胎的层次、手法、遍数,到用桐油合光、退光等,髹漆的工艺极为讲究。“老琴都有断纹,现在则是采取特殊工艺,仿制出仿古的断纹。断纹分蛇腹断、小蛇腹、流水断、牛毛断、冰裂、梅花断等等。”田老说。
正所谓“斤斧以时斫桐碧,缫丝为弦成好音”,过去的琴弦都是用丝弦,是经过了近50年的不断演变,才成了现在的样子。
“丝弦会出现‘猴皮筋现象’,就是松紧变化,所以很难定住调,给教学造成了很大困难。当时身为音乐学院教授的吴景略,开始改造琴弦。由于当时没有尼龙线,只用钢丝又会失去古琴本来的韵味,他就用生丝缠绕在钢丝上。上世纪60年代才出现了尼龙丝,后来人们把尼龙丝压扁,缠绕在钢丝上。现在又出了一种新型的琴弦,里面含有微尼龙加金属,比硬涩的钢丝要光滑,音色上又和传统的丝弦没什么区别。我现在做的琴里面就有一些采用这种新型琴弦。”
田双琨说,过去弹古琴的人全北京也就30多个,现在越来越多。有人爱丝弦,也有人爱钢丝尼龙线。但琴弦不管怎样改,都必须要发出丝弦的音质,离开了丝弦的音质就不是古琴了。
作为历代文人的雅玩,古琴的轸、徽、雁足等配件的制作与用料也颇为考究。“琴徽一共13个,寓意一年12月再加一个闰月,一共13个月。琴徽最常用的材料是蛤蚌壳,还有用金银、古瓷等镶嵌的。”至于雁足和琴轸,一般要选用质地比较坚硬的木料,如上好的紫檀、黄梨木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