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法国国家图书馆藏的敦煌写经卷。写经前绘有一副速写草图,画面是一匹白马和一组大雁的草图。白马与大雁是佛教艺术中常见的表现题材。佛教西来、白马驮经,白马渐渐演化成《西游记》中的小龙马;传说有小乘僧侣看见空中大雁飞过,戏言能否有菩萨化为“三净肉”充饥,话音未落,即有大乘菩萨化为大雁从空中坠落。本写卷的标题是“大般若波罗密多经卷第五百四十一”,玄奘西游的最主要目的就是为了取回和翻译《大般若经》和《瑜伽师地论》。本写本即是六百卷《大般若经》玄奘译本的一个抄件。
随手画在这个卷子前面的白马与大雁,可能是经生在繁重枯燥抄写间歇之游戏自娱,原画和经卷正文的书写位置上下颠倒。极其富生气地勾勒了马匹和大雁的结构造型,几只大雁好似从空中连续坠落的镜头,简约疏密得当,趣味与一千多年后西方画坛的马蒂斯、毕加索速写极其神似。
写卷的文字是华美的盛唐书风,速写是用硬笔绘成,由此引发有关书法和绘画的两个重要话题。
首先谈书法。在唐朝的时尚界,曾经是以胖为美,众多人士不了解书法笔法中的“肥美”和一般意义上的视觉肥美有着很大不同。由于种种原因也将肥胖的颜真卿楷书书法作为盛唐甚至唐代的代表书法。成为一个时期的代表书家和书作,必须同时合乎两个条件:一是水平最高、二为创新并最能放映时代精神。以此考评颜真卿楷书,并不符合这两点(虽然他的行草成就非常卓越)。唐代的书法境界最高者为欧阳询、褚遂良、怀素等,基本是以瘦硬为主,期间也有肥美的作品和笔画。比如褚遂良的《雁塔圣教序》虽然是如美人倚绢,飘逸轻盈,但同时也是由许多肥厚凝重的笔画衬托而成,刚柔相济、气势恢宏而结构极其精密,这才是盛唐的气象。通过敦煌遗书及其他资料显示,颜真卿的楷书书法其实是从一种较为拘束的经生字体演变而来,他的早期《多宝塔感应碑》就是那种经生字,境界并不太高。其后颜真卿的书法一味朝肥胖和机械审美发展,形成了一种臃肿、规律和俗气的字体,虽然有一定新意,但是已经背离了南北朝的高调审美情趣。颜真卿楷书在大师林立的唐朝当时地位并不高,他的历史地位形成和后来两宋、明亡国汉人沦为异族奴隶有关,在民族灾难当前以及国破家亡之后,因忠义而殉节的颜真卿在书法艺术领域空前被拔高了,并被赋予种种艺术以外之色彩,同时也和颜体比较适合印刷术推广、容易规律化地掌握、容易写成榜书等众多因素有关,是中国艺术史上较为复杂的现象。观察此卷写经小楷,以瘦硬笔法为基调,笔画飞动、风神爽劲,是盛唐风气在写经中的一种反映。
其次谈绘画。这幅画是以硬笔画成。在中国古代,绘画手法和工具具有多样性,但宋元以后基本上不是毛笔为工具的绘画就不被承认是画作了。以毛笔作画,极大地拓展了毛笔的表现领域,为形成诗书画印综合体的文人画发展奠定了基础;但是一味排斥毛笔以外的表现工具、只注重笔墨情趣但忽视了造型能力,却对中国绘画整体发展形成了阻碍。
这个卷子是中国文化尚处在自由、辉煌灿烂时期的星光投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