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科学与佛学乃人类对于生命认知的两种不同途径。对于生命的诠释,生命科学全然以物质层面来分析,生命被视为一种化学过程,其持续源自于复制与新陈代谢二功能的不断运作;佛学未从化学分子层次来看待生命,而以涵盖身心两个方面的活动作用全面地阐释生命。基于不同的认知模式,两者所提出对于生命提升之途径亦全然不同,于是,在这个课题上,前者致力于生命物质层面的改善,即身体功能的完善与持续;后者则立义于兼具身与心二层面的生命超脱。而过程中,生命科学的物质透视,试图在物质基础上发掘一切生命现象的解释,事实上却有种种困难,即使至今亦仅能诠释生命的部分。佛学并未试图去一一解释生命的物质现象与作用,而是以一种宏观的角度归纳出生命运作的规律,在分析同时存有的精神活动之外,并揭示生命内层中精神与物质的关连。
尽管差异明显存在于生命科学与佛学之间,不同角度探究生命的方式并未见冲突,不同向度的生命剖析,反为生命提升之课题引动新的启发。更何况生命科学由物质层面对生命的探究与技术发展,倚赖基因重组来改造乃至创造生命的途径,俨然已引发广大层面有关人权与伦理的讨论与争议。因此,本文将先剖析生命科学与佛学对于生命之诠释与探讨;再以二者之对话,从不同的观点启发新的解释线索,不仅对其所面临的问题提供新的思考模式,更期以能为人类对于生命提升的冀望,给予一深刻之建议。
一、概说──生命研究
生命科学对生命的研究
生命科学研究生命的现象、起源、本质、特征、发展规律,以及各种生物之间和生物与环境之间的相互关系,其开始源自于生物学。随着19世纪细胞学说的创立与遗传规律的发现,20世纪基因论、遗传学、分子生物学的发展,不仅促使生物学的探索开始进入揭开生命之谜的大门,更使其由细胞水平进入到分子水平去探索生命的本质。70年代生物工程(或称遗传工程)科学技术兴起,于是人类从认识、利用生物迅速发展到了进一步创建新生命型态的时代。人类基因组的研究从基因的结构、功能乃至其演化,提供了对生命不同面向的认识,此乃20世纪生物科学上最重要的里程碑,不仅带动起现代生物医学研究,更可能实现人类改造生命的梦想,以史无前例的方式剧烈地影响这个世纪的科学教育与生命观。
佛学对生命的探究
佛学中对于生命的诠释,不仅揭示生命之起源亦解析生命之内涵,其主要用意在于让人类清楚了达生命的本质后,能舍弃对于生命无谓的执著,超越生命之限量,乃至创造更具意义的新生命。在解析生命的过程中,不以物质层面的观察与实验为出发点,而是以生命中涵盖精神与物质两大面向范围的全面观察为基础,进而揭示生命的本体与改造的真义。
二、生命科学──基因密码所掌控的生命
根据生命科学目前对于生命个体的解析,生命的基本单位是细胞,而个体发育则是由遗传讯息所控制,不论是在分子层次上,还是在细胞、组织或是个体层次上,其发育的基本模式都是由基因决定,基因被认为是遗传物质的最小功能单位。多数生物的基因乃由去氧核糖核酸构成,并在染色体上作线状排列。去氧核糖核酸简称为DNA,其实是一种由碳、磷、氮、氢及氧五种元素构成的大分子。
DNA所构成的基因内含有特定遗传信息的核酸序列,指引细胞合成各种蛋白质,这些蛋白质进而组合出具不同结构与功能的各式细胞,执行各种不同的化学反应,由此结合不同形态与功能的细胞,便能造就出整个生物体的形态及功能。因此,以分子生物学的角度来看,生物的一切表型都是蛋白质活性的表现。由于不同生命体细胞记忆体载著不同的蛋白质,所以生命体能显示出不同的性状。于是,对于基因密码的解读,被视为了解与掌控生命机体之性状与功能的关键,许多学者更认为DNA决定了人的每一方面,如哈佛大学社会生物学家威尔森(Edward O. Wilson)便是著名的基因决定论者。
所谓基因密码(genetic code)就是DNA中的核酸排列顺序和蛋白质分子中氨基酸(amino acid)间的关系。有人比喻基因就像一个控制著庞大自动化线路的电脑软件,基因只是单纯地公布它的指令,而这些由遗传密码串连而成的指令,指导著细胞将氨基酸分子拼装成各式各样的蛋白质分子。如果能够知道核酸的排列顺序为何,因而会生成何种蛋白质,基因的密码就破解了。
分子遗传学的研究者认为,转译遗传密码不但可阐明遗传的结构,而且若能直接转译生命的设计图,也许可以达成了解生命结构的梦想。至此,仿佛生命的奥秘已昭然若揭,主导生命的不过是一个密码系统,并非人类原先想像的那样是某种神秘的物质实体。生物界中从最简单的病毒到最高等的人类生命现象,于是被化约为不过是合成蛋白质的活动,而且无一例外地都服从统一的、由核酸组成的密码支配。因此,所有生物皆循此密码体系进行著生命接力棒的传递,亦由此密码系统而进行演化。
奥地利物理学家薛定谔形容基因密码集合法典和行政权力于一体,或者用另一个比喻:它们集建筑师的设计和施工者的技艺于一身,密码一词的词义显然过于狭隘,染色体结构同时还具有推动卵细胞朝它们预设方式发育的功能。
为了解读这个密码系统,一探生命究竟,1986年3月在美国正式提出筹组人类基因组研究计画(Human Genome Project,简称HGP),实施绘制人类基因的全图、测定人类基因组的完整顺序。尔后,其他许多国家也各自制定了自己的人类基因组研究计画,同时各国之间彼此亦进行有效的合作。2000年6月人类基因图谱草图初步完成,2002年,历时十载,耗资20亿美元的人类基因组计画终于完成。
人类基因组是在人类细胞核内23对染色体上的整套DNA,即染色体上的一套完整遗传物质。HGP的目标是将全部人类基因──30亿对碱基进行绘图和排序,实际上也就是要读出和读懂人类基因组全部核酸的顺序,或者说是全部基因在染色体上的位置及各DNA片段的功能。这一目标的实现,科学家认为无非就意味著人类能够有效地控制自己生命的生存状态并提高生存品质。但事实并非如此。尽管1997年2月英国苏格兰罗色林研究中心的威玛教授(Ian Wilmut)创造出复制羊──桃莉(Dolly),标志著生物科技的发达,使得以选择性的偏好订制生物个体成为可能,而问题却也紧接著发生。即使如美国已通过众议院法案,禁止复制人类的行为,但仅是基因采检的动作,即能引起多重的人权相关问题。在未完成基因组解读前,号称能改造乃至创造出生命的基因工程科技,却已引发全世界对于以基因改造来提升生命一途的诸多争论。
所谓的基因工程技术(genetic engineering),即重组DNA技术,又称遗传工程,乃指于生物体外重新组合去氧核糖核酸分子,并使它们在适当的细胞中增殖的遗传操作。基因工程的最初原始动机便是透过DNA分子的重新组合改善原生物体某些有缺陷的功能或性状,进而达到治疗疾病的效果。然而,由治疗动机滑移成为改进人类特征的某种价值与伦理扭曲的实际问题,不仅呈显于基因隐私权、机会不均、基因专利等争端,就连科学家自己对于以不可逆转之方式改变人类基因库亦甚感顾虑。
其次,基因工程对于生命的改善,将由疾病的治疗与肢体缺陷的改造,而被曲解成人类对于外相特征完美的追求,譬如从基因著手治疗身体形态缺陷、改善容貌等身体特征,届时生命的价值将面临肤浅化,财富成为决定可否改善生命的关键。作品涉及基因科技的艺术家曼格拉诺.欧维尔(Inigo Manglano-Ovalle)也臆测依据基因将产生新的种族分类:“例如以前分成黑人、白人或黄种人,卷发或直发。以后的分类可能将依皮肤以下的东西来分。”可以预见的是,基因工程若普及的结果,很可能人类社会将会产生种种机会不均、追求表相的乱象。
至于涉及伦理问题最严重的,则是基因交换与复制生物个体的技术。有了复制技术,亲族血脉关系可能会颠倒混乱,而透过交叉植入异种生物体基因,以培植所需的器官或改变某种生理特征的基因交换技术,其逆反自然以及忽视对生命个体基本尊重的操作方式不但将引起恐惧(例如有人在老鼠背上培养出人类的耳朵),更会引起动物保护运动者的抗议。更何况,技术层面至今毕竟仍是理想多于现实,人类或其他生物体若因实验过程中的某些步骤而造成先天缺陷,则应由谁负责,谁又有权能真正应允如此一个攸关生命的重大决定?
基因工程带给人们透析生命真相与改善生命的希望,然而这样的提升路线,却充满了对人权与伦理的挑战性,典型地说明和表现出科学既可为善亦可作恶的“双刃剑”效应。如此一来,所引起的不仅是各层面的争端,更激起了人类对于生命价值界定的反思与重省,亦即Scientific American杂志前发行人派尔(Gerard Piel)所提出人类面临的一项严峻挑战──如何建构人类本身在大自然中存在的意义和目的。
三、佛学──佛性所呈显的生命
对于生命的起源,佛学中并不钻研物质层面的过程与细节,而以业感与唯识从宏观的角度揭示其普遍规律。故谓一期生命之发端,远因为业感,近因则为识心牵引与业合。对于生命的解释,佛学中涵盖了身心两个层次,即《成唯识论述记》中所谓“命谓色心不断”,生命乃身心活动持续不断的一种现象。生命本质的问题,其实是佛学的最核心探究,也是其一切理论的基础。生命之所以可能,其本质是佛性,一切众生皆具佛性,平等且天然具足。不论生命以何种形式出现,不论何种生物个体,其本具佛性皆无有增损或差异,佛性乃一切生命的本体,所有一切生命个体之能见、能闻、能觉、能知,皆是佛性起用。
而生命个体的形式表现与彼此间的差异,则来自于往昔未能了彻其自身的清净性德,造作种种业行所感。由过去善恶因所感得的果报正体,即现世之身心性命,称为正报。正报之端正、丑陋、病缘多少乃至长短寿等,依《佛为首迦长者说业报差别经》中说则各有其所因。如得端正相貌者,乃因行十事:不嗔、施衣、爱敬父母、尊重贤圣、布施庄严佛塔、扫洒堂宇、扫洒僧地、扫洒佛塔、见丑陋者不生轻贱反亦能起恭敬心、见端正者晓悟宿因,反之而行,则相貌丑陋。长命者,因行十事:自不杀生、劝他不杀、赞叹不杀、见他不杀心生欢喜、见彼杀者方便救免、见死怖者安慰其心、见恐怖者施与无畏、见诸患苦之人起慈愍心、见诸急难之人起大悲心、以诸饮食惠施众生,反此十事作为则命短。生而多病者,亦因行十事:好喜打拍一切众生、劝他令打、赞叹打法、见打欢喜、恼乱父母令心忧恼、恼乱贤圣、见怨病苦心大欢喜、见怨病愈心生不乐、于怨病所与非治药、宿食不消而复更食,逆此十事则身常健而少病。
佛陀所揭示乃是一个业果的通则,实际的状况将会因个体心行的不一,而有果相或深浅程度的差别,亦即有其个别性。而且,虽言现今种种依于过去业行,然所谓业报其因缘成熟现前之时机并无定论,所谓“若此身造业即此身受,是名现报。此世造业,次来世受,是名生报。此世造业,过次世受,是名后报,以过次世故名为后。”因此,并非一切皆为前世已定,此世的行为亦能提供改善生命的机缘,也就是说,过去的业行仅是一个因、一个种子,日后的发展则端看机缘成熟与否,有如将种子栽入土后,若无阳光、空气与水等外缘成就,种子仍无法长成大树乃至开花结果。虽然所作业不亡,但却必须“因”与诸“缘”会遇,方有果报自受一事。因此,佛学的业感说,既非决定论亦非宿命论,心有无限的可能,生命就有无限的可能,生命随时都有重生的契机,而这个可能就来自于佛性。一如禅宗六祖惠能大师所说:“何期自性本自清净!何期自性本不生灭!何期自性本自具足!何期自性本无动摇!何期自性能生万法!”由此本具性德,每个生命无一不有得以提升的可能,亦无一不具进行改善生命的资粮。
生命的改善与提升关键便在于清净性德的实践,从修善舍恶中来实践生命本质的清净,“修德有功,性德方显”,性德既显,生命方能实质地被提升。其中,业报的改善仅是一个过程、一个途径,终究的目的毕竟在于生命摆脱外在束缚后的内在性德之显发,亦即,人人本具的清净无染自性,方是生命的终极价值所在,亦才是生命提升的基础与努力方向。
四、对话──生命提升的真相
从基因的表现型来看──基因乃过去业因的一份清单
基于上述的分析,若以佛学的角度来看基因,基因对于生命体的种种发展计画,恰似佛学中所谓前世业因决定今世果报的一份清单,记载着过去善恶业行所应得的此世正报样貌。“自私的基因”不过表显出因果历然的严峻,业感说恰也解释了何以生命个体具备如此一份基因组合之原因。英国伦敦大学学院遗传学教授暨盖尔顿实验室主任史帝夫‧钟斯(Steve Johns)认为,就某种程度而言,生物体所带基因如何,其实是一个神学问题。说是神学问题,决定权便归于神,内在的意涵却是决定权非物质性的暗示,亦标显科学家意识到物质非能说明乃至决定一切的倾向。佛学中,一期生命体如何呈现,端赖其心行造作,由于不了自具清净佛性而有种种烦恼造作,一切造作与结果其实皆可回归自身,即其决定权皆在于自我。因此,当两造会谈,佛学会说生物体所带基因如何,其实来自于生物自身过去种种的心行造作所感。
科学家总认为,染色体的构造被称为密码时,其意思是:在全知的心灵面前,每一种因果关系都昭然若揭。然而,人们从基因中透视到缔造未来的因,其实是过去的造作所产生的果,这个果是一个因种,一个未来的因种。尽管科学家相信基因能决定生命的一切,其实并不全然。虽然说基因决定了个体的种种性状,但大多数基因只是参与决定个体的某一定性状的潜在范围,而个体的过去和现在的环境方能真正决定它在那个范围里的表型,即它的实际状态。也就是说,基因的真实表现仍受内在和外在环境的影响,内在包括生物的性别、年龄等条件,外在则如温度、食物乃至于压力与种种心智活动等。亦即,同样的基因将因实际的内外在环境差异而有不同的表现。
如此看来,基因仅是一个因种,仍需有种种增上缘,这个因种才会显现出效用。换句话说,并不一定需要去改变基因本身,而仍有改变生命内容的可能。不论这些增上缘是什么或来自何处,基因皆将因处于不同生物体的不同状况而有不同的效果,更何况还有可能随机发生的基因突变。基因突变的随机性,于是使得不论是基因或是环境等一切决定论,都无法成立,乃至于基因完全相同的细胞克隆,在完全相同的环境下发育,也会得到不尽相同的结果。如此一来,恰与业感说中的个别性与非完全定论相合。
其实,科学家并非真正充分了解基因对于人类的损益,甚且基因与环境的互动还有许多状况是隐匿的,对于改变基因或基因的影响,其实科学亦仅拥有非常有限的理解。想要从基因的解读中就能得知生命的全盘,似乎并非想像中的容易。薛定谔推测地说:人类对于遗传机制的了解应可不断深入,最后达到近乎完全认识的地步,但是有关人类生存这件事,却很可能超出人类认知能力的范围。从看似操纵乃至决定生命的基因出发,却无法解读生命的全部。以科学家的角度而言,认为是基因与外境的互动隐匿难测;以佛学来说,则是前业为因,与今日及未来之心行为缘二者之互动难测,关键在于今后之心行难以预知,如此看来,生命将如何发展便有很大的弹性空间,并非无可奈何地受限于分子层次的物质条件而必须倚赖尖端科技予以救度。
从基因的相似形来看──基因无法分判人兽之异
再者,当人类与其他生物基因组完成解读后,这种建立在基因决定生命的论调,却出其意料地给了人类另一重打击。科学家们发现,人类基因的数目远少于以往科学界的预估──十万个,事实是人类基因数大约只有三万到四万个,仅仅是果蝇、线虫等低等生物的两倍多。而且与老鼠比较,人类只有三百余个基因异于老鼠。
美国国家科学院院长艾伯茨(Bruce Alberts)博士宣称:“这十年来,我们省悟到人与蠕虫相似的程度远比我们以为的还要高。”所有哺乳类都有几乎相同数量的基因,差别仅在于DNA的排列顺序。就基因本身而言,人和老鼠是非常相似的。人类基因组计画的领导人柯林斯(Francis Collins)说:“这对我们人类的自尊是个打击,不过这也显示了人类的复杂性来自其他源头,我们必须开始搜寻。”DNA的鉴定先锋,纽约大学化学家席门(Ned Seeman)相信:“到头来,我们会看到在原子层次,所有东西都一个样。用那个尺度,我们都分辨不出人类与细菌或一只鸡的差别。事情就是这样。到最后我们得另寻途径,来解释我们异于万物者究竟在哪里。”
这便是当生命科学解析了所有其所谓的生命讯息之后,所陷入的迷思。《观察家报》的文章说只要基因数的估计值提高到十万左右,就足以解释人性;反之,估计数减少到三分之一左右,就表示我们应该提高发育期间后天影响的重要性。这个跳脱迷思的线索,正好将发言权交与佛学对生命的解释。
以佛学来看,如前说基因图谱不过是宿昔造作的一份记录,难以代表生命的主体,更无法真正解释人类何以异于禽兽。纯粹以基因来诠释生命乃至以此力图提升生命,不仅是物化了生命,如其真能有所作为,亦终究不过是在生命的表相上作文章罢了,而非关生命之深度与广度。有关业力所造成的因果现象,人类与动物其实皆遵守同样的法则,能持守不杀生、不偷盗、不妄语、不邪淫、不饮酒五种行为规范,若以儒家的言语来说便是具仁、义、信、礼、智等五德,如此在下一次的生命轮回中方可为人,否则可能堕入畜生乃至其他恶道(地狱与饿鬼)。动物与人一样具备同等佛性,只因业力障蔽使之昏懵不觉。
人之与动物真正的差异来自于觉性之起照与否。所谓觉性,乃指觉悟自性,佛性即本具之觉性,称为本觉,本有而不觉,但从来未失,今起念开始觉察、觉知、觉照,伏烦恼恶念渐次修行以令觉悟自性。能起者是本觉,所起者则称始觉,以始觉照本觉,如是渐次显发本具性德,以此则能脱凡成圣。也就是说,人类由于可以觉察自己心念而能伏烦恼恶,以此觉而有规范自我心行与身行的自主力,且能进一步觉悟事理,故而异于禽兽,乃至于欲脱凡成圣亦是由此觉察与觉悟程度的提升开始。五戒的持守或说五德的涵养,便是起觉自省的具体表现、始觉照本觉的开始。因此,人之为人其可贵在于其能“觉知前念起恶故,能止后念令其不起”,能持五戒、能具五德,其内在的深层因素便是觉的能起,可以照破烦恼无明,而动物不能。
由是,基因的雷同,显发人与动物有其同源,同循业感之因果法则发展。另一方面则提醒人类,其与动物之别绝非在物质层面或外相上,因为这个差异实在不大,基因亦非生命的真源。纵是人身却未能觉知自性,五事不能持,如杀人者、偷盗者、妄语害人者、邪淫者、饮酒而失性者,则无异自失人格,同于牲畜。因此,就如诺贝尔医学奖得主约翰‧萨尔斯顿(John Sulston)所言:基因是人类的起点,我们应把它们视为提供发展潜能,而非施加限制的东西。我们千万不要根据基因型去预设某人的健康或能力,而要看他们的实际表现而定,基因并不能代表生物个体其生命表现的真正价值定位。相对地,无论什么样的人,皆可经由其自身的努力而突破原生命体的既定格局。
原本,科学家在基因的发现与基因工程的研发成果上,兴奋地以为改造乃至创造所谓完美的生命,可能不再是神话。而且,许多科学家认为研究基因突变的诱因实对于改造生命具有现实意义。尽管有人呼吁“除了治疗目的外,我们不应试图去操纵人的遗传结构”,从基因的向度来改造生命却仍具某种程度的吸引力。然而,其更实质的问题却是,不仅许多技术层面尚在实验或观察阶段,其将来可能造成的许多争议性的后果,更使得人们开始省思乃至怀疑,这条看似能引领至完美生命的路径,究竟会将人类带至何处?
个人基因资料的公开将引发另类的阶级歧视;基因治疗法将使优生学极端地发展,导致生命品质的肤浅化;基因复制和交换技术终将让人们生活在一片紊乱之中,从人际关系、物种乃至植物界,都将因基因的混同与人工的介入演化,而断失其原本调和的秩序。看来这个所谓完美生命的开创,在真正创造出完善生命之前,却已产生诸多的不完美而令人忧心忡忡!其根本问题,在于对基因的过度重视,如前所述,综合佛学的观点与生命科学的论据来看,基因不过是一份相似于业因的记录,并非生命的本体,而只是生命未来可能发展的一种趋势,绝非定论。生命科学改建生命的方式就建立在科学家以为基因工程完全可以按照人类的意愿去拼接基因、组装生命的认知上,然而此种改造既建立在非真正生命本体的基础上,其结果必难以得到究竟的效果,至多就是对于疾病的治疗,而无法真正地涉入生命深层的提升与创造。
生命的本质与层次之分判
生命之所以可能,精卵的结合、基因的构图,乃至于细胞的分化与蛋白质的作用,到机体的新陈代谢等皆只是表相,其真正的原因来自于佛性,或更简单地说,来自这念心。禅宗清楚地言明佛性与种种生命现象之关系:“在胎为身,处世名人,在眼曰见,在耳曰闻,在鼻辨香,在口谈论,在手执捉,在足运奔,遍现俱该沙界,收摄在一微尘,识者知是佛性,不识唤作精魂。”生命的真正本源即此佛性。
一期的生命内容不过是其业相,仅是心行造作所感之业果,在此清净性德未完全显发之前,生命将随业缘一期一期地辗转呈现,由觉察与觉悟之深浅而决定生命品质的高低。在佛学中,从物质或精神层面来说,生命的层次分为十种,最高者即是佛,中间依次为菩萨、缘觉、阿罗汉、天人、人、修罗、畜生、饿鬼,最低者为地狱众生。前四为圣,后六为凡,四圣六凡于是构成生命的十种层次,即十法界。
凡圣之别,在于觉照本具性德之深浅,觉深者则烦恼轻,故为圣;觉浅者乃至不觉,烦恼重则为凡。故而四圣乃依觉之渐次与其所断烦恼多寡而立,已断见思惑者为罗汉,更进一步习气也断则为缘觉,再进一步断尘沙惑者为菩萨,最后根本无明惑断,清净法身得以完全显发,觉性圆满即为佛,称为无上正等正觉。佛代表的即是一种生命最高、最圆满的境界。六凡者觉察与觉悟力皆弱,未能截断烦恼,故而以修善恶程度来决定其层次。
恶者有十:杀、盗、淫、妄语、两舌、恶口、绮语、贪、瞋、邪见。若离以上十恶,则为十善。能行十善者入三善道,依其所行十善程度深浅,分上、中、下三品,而依次感天、人与修罗之果报。若行十恶,亦依其所行深浅分上、中、下三品,依次而入饿鬼、畜生与地狱界。四圣法界清净殊妙,乃至具足神通无碍,不受时空之束缚,无有生老病死等事,唯乐无苦;六凡法界则粗陋苦恼,三善道苦乐夹杂,三恶道则唯苦无乐。
提升生命的实质向度──自心起觉
在佛法看来,生命的提升契机在于将思想中的杂质涤清,藉由种种善行的实践,除烦恼而回复本来的光明与清净。甚且,不待形象之改变,一心之中即具十种法界,一念善心,当下即入善道,乃属贤圣之界;一念心恶,则即转入三恶之界。因此,物质与表相皆非根本,本具的佛性才是生命的根本,能找到这个根本,生命方能超脱有限而趋向无限。禅宗讲参禅悟道,乃藉由参究不断地追究探寻如何是生命的本来面目,所求便是开悟见性,真正地觉悟生命的泉源,由此本然清净性德起用,所谓“依心起修、依性起修”,于生活中一切不离清净觉性,便能超越现实的物我,生命自然被提升至较高的层次。即便是在平凡的日用中,运水搬柴皆具神通妙用,不仅自在无碍,亦能处处智慧分明,无须假藉外在事相上的改变,即能全然在生活中注入新的生命,如是方为真正生命重建之义。
尽管英国牛津大学教授道金斯(Richard Dawkins)认为我们不过是为基因所掌控的求生机器,但他亦提出涉及意识层次所谓的“自我的觉醒”:“不论由意识这件事引起什么样的哲学问题,在这里它都可以视为演化趋势的极致,它使求生机器成为执行者,而脱离了它们的主人──基因……它们甚至有力量排斥基因的指令……当脑部越来越高度开发时,它们就逐渐接掌了实际政策的决定,这是藉学习和模拟而达成的。”
虽然其所论及意识的层次并不深入,然却显露出意识挣脱基因物质控制的一丝线索,虽然这样的说法并没有任何实验证据,但道金斯认为有关基因行为的遗传学研究本来就很少,不见得这样的论调就不能成立。澳洲新南威尔斯大学医学生化科学教授彼得‧利特(Peter Little)则指出:基因对于身心所产生的影响力,会随着个人自主能力逐渐降低而被察觉出来。既然,自主能力低时基因影响力将会突显,那么自主能力若得提升,基因之影响力便相对减弱。于是,无论意识也好,自由意志也罢,皆说明了人类精神层面具有对生命走向的某种决定性,更胜于基因的主导与限制。
佛学中所言的觉性──觉察烦恼、觉悟事理,乃意识中能远离虚妄的关键因素,代表一种自我作主能力的提升,唯有依此觉性为一切行为模式准则,方能超越事相而得自在。从因果的角度来看,依觉起行实为最殊胜之因,亦是改造生命的最有利途径。因此,从自心起觉,乃清净性德实践的开始,不仅是对生命与生活实质上的提升,亦能突破科学家所认定生命是一场精致的物质悲剧人生,其存在价值亦将不再只是携带着一个生命密码箱,在生命演进的大道上放足狂奔的物质总体罢了。
五、结 论
对于生命究竟的探索,人们似乎永远兴致盎然,不仅因为这个主题与我们每天的生活息息相关,其所引发之认知更可能直接关系着人们将来的幸福。生命科学以微观分子领域为基础,建构生命蓝图,某种层面而言,人们确实因此突破了过去对于生命的认识,也确实获得解决部分生理疾病的契机。然而,一如美国细菌遗传学博士冷泉研究所波拉克(Robert Pollack)所归纳:“在这个曾一度看起来‘一切都可以参透’的生物世界领域里,我们却发现,当一组组的基因整合为本质上无法被预测的肉体与心智时,我们竟也无法完全掌握这些基因组最终的、完整的含意。”
基因工程与治疗引发争议与误导人类未来的发展,无非源自于误认这个尚未被参透的基因作为生命本质,矮化生命的结果。佛学的知见则正好予基因一个正确的角色扮演──往昔业因的一份记录,并且揭示具开发意义的生命内涵──佛性。于是,不再过度重视基因,反能引导人们正确地去运用基因技术治疗疾病,而将生命的重心放在自我清净性德的开发。有缺陷的基因恰为一种提醒,人们无须因此而自卑或沮丧,因为生命的高低并非由此分判,提升的机会实是操纵在己,而且随处可得。
这一场对话中,在不否定物质层面的情形下引出精神层面牵动生命的本末,由此而开显人之为人的真义,以及开创生命的真实基础与方向。于是,生命不再是受精卵偶然结合至细胞分裂突然停止的一期,亦不再是全由基因摆布的生命机器;反之,一切皆在自身。我们可以总结地说,这一场佛学与生命科学的对话,不仅为引起生命伦理问题争议的主角──基因,找到新的定位点,解开人们对其所产生的种种迷思,更实质地提供了人们重新审视生命意涵的立基点与改造生命的实质向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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