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10月18日,时任信宜市白石镇镇长的梁志毅临危受命,出任钱排镇新的镇委书记。到任的前三天,他到镇政府报到后,直接去了双合、钱新、达垌三个重灾区,在受灾村民家中走访慰问时,村干部才知道新任的镇书记来了。
这一年是57岁的达垌村村支书刘传富“一生当中最辛苦的日子”。洪灾发生后,他家的房子没有全倒,但房子后墙倒了。孩子和家人搬到了刘传富弟弟家暂住,灾后一个月,他几乎没有见到自己的家人。“到处都是废墟,群众见了我就掉眼泪,每天都有数不清的村民轮番找我。”
由于工作实在太多,刘传富的房子是村民帮助他修补的。政府的4.5万元补偿只是针对全倒户,刘传富拿到了紫金矿业一万多元的“捐助”,所有的生活用品都要重新买。
“9·21”是天灾,更是人祸。村民不信任政府的情绪曾剑拔弩张,不可调和。去年9月23日,钱排镇原镇党委书记李平走上街头后,立刻被受灾村民殴打,要李平“还命”。而平日,由于村民对干部“插手包庇紫金矿业不满”,干群关系已日趋紧张。
11月23日,梁志毅到任第五天,300多村民一起到信宜市信访,要求约见紫金矿业相关负责人。梁志毅达到现场时,有村民竟然认出了他,并接受了他的劝解,因为那段时间他带领镇干部到两个村一家一家走访,详细记录他们的诉求和困难,并两次召开全镇复产重建工作会议,加强党员干部做好复产重建工作的责任感和使命感,切实做好灾区的各项工作。
当地政府在财政紧张的情况下,去年四个月过渡期,保证受灾群众每人每天1斤米、有10块钱的生活补贴,春节后又延长了三个月,确保村民吃喝不愁。仅此一项,当地已经支出1000多万元。
今年4月,双合村新的牌坊落成剪彩时,梁志毅意外地收到了村民送给他的牌匾,上面的红字写着:“任劳任怨 务实为民”。
南方日报记者见到双合村村书记李宇民时,他同样忙得不可开交。一年后,双合村从满目疮痍到240户全倒户至少建起了一层、三座桥梁落成、行政村村道基本完工,其中有大量的工作需要协调,同时他还要承担日常的村务工作。“经常发生的情况是,我正在协调村民矛盾,水务局的领导要来指导水堤修建,我马上赶过去,刚说了几句话,公路局也要协调道路修建事宜,村里七个干部都这么忙。”
李宇民每月仅有500元工资,但为了复产重建,他顾不上收获自家的三华李——双合村每户村民每年都能进账一两万元,这是他们收入的大头。
记者采访时,他反复说,原来河两边都装了路灯,这在整个信宜农村都是很先进的,但不知道什么时候灯光还能照亮双合的夜晚。“泥石流冲毁我们的家园只要一秒钟,但恢复起来不知道要多少年。”
多数村民新房只能修一层没钱装门窗
白鸡岭山区交通不便,运费非常贵,加上原材料价格、工价都不断上涨,刘国威只有一层的楼房没有钱安装门窗,任凭风吹雨打
南方日报记者在钱排镇了解到,整个复产重建工作进度比较快,也取得阶段性成效。房屋全倒的606户村民在今年4月中旬全部建起了一层以上的楼房。钱排河河堤也在4月15日汛期前完成了第一期工程,投资5400万元,13座桥梁和所有受损的行政村道也将在9月底完工。
何家寨自然村的村民李明强正在钱排河边复耕的土地上种番薯和花生,“土地肥力肯定不如以前了,种水稻产量不高就暂时先改种吧,慢慢会好起来的。”在钱排镇,大部分被掩埋的10亩以上连片的土地已经复耕。
虽然灾害过去了将近一年,重灾区达垌村和双合村遇到的困难依旧令人难以想象。村民房屋重建资金缺乏、失去了生活来源、泥沙掩埋农田复耕艰难,困扰着两村村民和当地政府。
达垌村灾民刘国威的新房才建了第一层,通往二层的楼梯间成了一个“天窗”,妻子蔡金秀用一块彩条布暂时遮盖着,雨打在上面“啪啪”响成一片——他们已经为此负债累累,再也无力继续建下去。
而前些年,刘国威一家就住在紫金矿业坝区,后来宅基地被征用,他用补偿款和一生的积蓄共60万元在下游的三门口自然村建起了700平方米的三层楼房。“装修在村子属中上水平,该有的都有,地板都是水磨石的,四个儿子中年龄大的两个在搬进来时刚娶上媳妇,洪水一来完全被冲成了平地。”说到此处,蔡金秀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房屋补偿款包括两项:政府建房补贴,全倒户每户4.5万元;紫金矿业的补偿款,按房屋损失的22%计,楼房每平方米800元,泥砖房每平方米300元。折算下来,刘国威的房子共计补偿15万元。大儿子去年灾后没几天就有了孩子,一开始连买奶粉的钱都没有,房屋补充款垫补了一些生活费用。
去年农历11月,刘国威开始建房,而白鸡岭山区交通不便,运费非常高,加之原材料价格、工价都不断上涨——水泥从360元/吨涨到530元/吨,工价也由70元/平方米涨至140至160元/平方米——刘国威只有一层的楼房没有钱安装门窗,任凭风吹雨打。
南方日报记者走访发现,达垌和双合两个村80%以上的村民仅有能力建起一层房屋,而且大都从亲戚或银行借贷。
生活也越来越艰难。今年4月过渡期结束,受灾严重村民的生活补助不再是政府下拨的10元现金和1斤大米,而是从紫金矿业5000万元的“捐助”中向每人每天发放两元钱。“这是春节时一斤大米的价格,现在已经涨到了2.4元了。”双合村村民李平章说。
而土地迟迟没有得到复耕让村民除进城打工外,几乎失去了生活来源。两亩多农田就在李平章家门口,现在是一片沙滩。他的妻子曾秀丽在沙滩上开辟了一块“试验田”,但以失败告终,“施了好多肥都没用,长着长着就死了。”
玉米秆又瘦又黄,长不高,结的苞谷掰开一看都是烂的。“现在地也种不了,砖厂、施工队等天天来催债,我们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双合村村民李昌鉴说,“现在靠卖三华李的收入还可以顶几个月,以后呢?”
达垌村双合村的村民苦苦等待,盼望进展能够再快一点
重建瓶颈是赔偿款迟迟下不来
7月11日,紫金矿业尾矿库溃坝系列案件首批五宗生命权纠纷案开始公开审理。第二天,原告方五名死难者的亲属列席庭审。法庭上,被告方律师的质证已持续近一个小时,钱排镇达垌村死难者何其娇的丈夫李启福忍不住回头问村支书刘传富:“他们是不是在拖时间?”
截至开庭,紫金矿业尾矿库溃坝系列案件已经立案2499宗,诉请标的金额共3.4亿余元。
庭审中被告方律师对政府调查组的三份报告的法律效力提出强烈质疑,而法院也通知梁志毅:被告方需要再增补数个,很多手续也要重新来,这让案件审理变得更加悬而未决。
达垌村的村民刘国鹏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他的母亲在灾害中被洪水冲走,种在门口的三亩地里价值30多万元的珍贵树苗也没有了,这一年来他心情很坏,身体也越来越差,现在需要药物维持。“为什么温州动车事故赔偿那么快,我们这件事情责任很明确啊,为什么过去一年了还没有结果?”
钱排镇镇长杨彬越来越感觉到维稳的压力。“我们做了大量工作,现在随着时间推移又遇到了瓶颈,这个问题不解决,群众会受苦,我们的包袱会越来越大。”
原告律师团团长张洪杰认为,该系列案件作为重大灾难、事故纠纷处理尝试摆脱对行政、财政、救济手段的依赖,走司法解决渠道的大胆尝试,无可避免地面临盲区和困难,但这一切探索对社会稳定和法制建设,无疑都是有益的。
达垌村和双合村的村民唯一的心愿,就是希望这个“探索”能够再快一点。